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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 怒斥使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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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守珪煞有興趣的道:“監軍,我知道是哪個朝代的!這箭矢有一丈長。”

“你都看出來了?”陳晚榮有些難以置信。

幾個百姓過去,七手八腳的把箭桿弄出來,果如張守珪所言,足有一丈長短。陳晚榮大是驚奇:“大帥,給你說中了。”

“可不是麽!”張守珪也有幾分高興:“我不僅知道長短,還知道是哪一仗遺留下來的。”

陳晚榮接在手裏,極是沈重,再一瞧,上面銹跡跡斑斑,應該很有些年頭了,問道:“哪一戰?”

張守珪賣關子了:“告訴你也可以,不過,我有什麽好處?”

陳晚榮還沒有說話,只見一個親衛快步過來:“啟稟大帥,啟稟監軍,突厥人的左廂察咄悉匐前來求見!”

“乞降的!”陳晚榮和張守珪對望一眼,拿著箭桿快步而去。

二人快步回到帥帳,只見眾將早就聞訊趕來,站列兩廂,個個頂盔貫甲,好不威風。

“見過大帥!見過監軍!”眾將見禮,聲音整齊劃一,好象一個人在說話似的。

“免了!”張守珪揮揮手道:“帶咄悉匐!”

帳外兵士應一聲,帶著咄悉匐進來。陳晚榮一瞧,咄悉匐身材長大,很是精悍,眼睛明亮,在心裏點評一句:“這是個精明人!”

最讓陳晚榮印象深刻的是,咄悉匐雖是一身突厥人裝整,卻少了突厥人那種粗豪之氣,多了幾分儒雅氣質。

歸降唐朝的五十年間,促進了突厥人的漢化,受到華夏文明的熏陶,有此變化也在情理中,陳晚榮也不以為奇。

“咄悉匐見過大帥!見過監軍!”咄悉匐不卑不亢的見完禮,直接進入正題:“大突厥左廂察咄悉匐奉可汗旨意前來洽談罷兵之事。”

張守珪不動聲色道:“自從你們反叛以來,邊關之上兵連禍結,三十年烽火不斷,死傷無數,你們後悔否?”

這是外交場合,要的就是一種氣勢,要壓住對方。張守珪是典型的軍人,這話好象感慨,用在這裏不合適。不等咄悉匐說話,陳晚榮接過話頭,右手重重一下拍在桌案上,喝道:“咄悉匐,你好大的膽子!”

咄悉匐一楞,看著陳晚榮道:“不知監軍何出此言?”

“洽談罷兵?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!”陳晚榮臉沈下來了:“這是勢均力敵之時的用詞,若你們還有實力與我們打上一仗的話,我認可你的說法。現在,你們已無再戰之力,何來此說?你亂嚼舌頭,該當何罪?”

外交場合的用詞非常嚴格,不能象平日裏想怎麽說就怎麽說,洽談罷兵是對等情況下的用詞。他們這種情況,應該用“乞降”。

咄悉匐深知張守珪的為人,打仗是一把好手,論到這種外交詞令就不善長,才如此說話。沒想到給陳晚榮點破,不由得臉上發燙,嘴硬道:“監軍當知困獸猶鬥!即使我們稍有挫敗,還有再戰之力,監軍當聽過該放手時且放手。要是你們逼得太緊,我大突厥的勇士奮起反擊,你們必然是傷亡慘重。”

張守珪的臉也沈下來了,冷冷的道:“咄悉匐,我們現在放了你們,等到你們兵強馬壯之時,再來滋擾邊關,是不是?中受降城下殲滅你們十九萬,如今,從他們身上搜撿出來的金銀堆積成山,這些都是我大唐邊民的財物,是你們罪惡累累的鐵證!你們不服氣,我們再來打一仗!”

經陳晚榮一解釋,張守珪知道他差點給咄悉匐蒙混了,不由得有點來氣,聲調提得老高。

陳晚榮接著道:“你們光是戰死在中受隆城的兵士就有十九萬,我們埋了幾天還沒有埋完。東西兩座受降城戰死五萬餘,這就去掉二十四萬。再加上一路上給我們追殺的,這又去掉三萬,你們剩下的不過十來萬。

這十萬裏面,你們有多少傷員?你們不比我們,我們的傷員有藥醫,活下來的可能性很大。而你們的傷亡,沒有藥,只能請巫師祈禱,能活的有多少?再不死,三萬要死。再過十天半個月,你們還能剩下多少軍隊?你們還有再戰之力麽?”

突厥人無醫藥知識,以前得了病,只能靠巫師祝禱。經過幾十年的漢化,雖然懂得一些醫藥學識,可是,他們哪裏來的那麽多藥物。

這賬算得太清楚了,和咄悉匐估計的非常接近,咄悉匐心頭發涼,只得認罪道:“咄悉匐說大話,言過其詞,還請大帥、監軍恕罪!咄悉匐此來,奉可汗之命乞降,請大帥、監軍效法天可汗故事,放可汗一條生路!”

眾將的目光落在張守珪身上,等他說話。然而,張守珪卻沒有說話,朝陳晚榮拿來的箭矢一指,道:“給他看看。”

眾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,很是好奇。親衛得命,把鐵銹滿布的箭矢拿給咄悉匐。咄悉匐茫然的接在手裏,不明所以。

張守珪打量著他道:“你早年在國子監軍求學,頗有才名,你可知道這箭矢是哪一朝的?是哪一戰用的?”

“他在國子監求過學?怪不得有一股儒雅氣質。”陳晚榮恍然大悟。

從唐太宗開始,實行民族平等政策,突厥歸隆後,他們中的優秀子弟可以進入國子監求學。咄悉匐少好詩書,頗有才名,在國子監求學數載。要不是後來發生突厥叛亂,說不定他是國子監的才子。

“這與乞降有何幹系?”咄悉匐仍是不明白張守珪的意圖,不過仍是認認真真的打量一陣,道:“這是秦朝的大型連弩箭矢,應該是蒙恬收覆河套之戰使用的。”

“秦朝時的弩就能發射如此沈重的弩矢,我的天啊!”陳晚榮相信咄悉匐說的是真的,不由得很是驚奇:“居然是蒙恬收覆河套之戰使用的弩矢,我得好好保存!”

蒙恬發動的河套之戰,擊破匈奴五十萬之眾,頭曼單於北遁七百多裏,不敢南下犯邊,很長華夏的威風。

張守珪點頭道:“不愧是在國子監求過學的讀書人!左廂察,往下說。”

咄悉匐萬分不願,又不得不說:“秦始皇雖給讀書人罵為暴君,我卻認為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皇帝!他很有遠見!在掃滅六國,統一國家之時,分兵二十萬屯駐在九原郡,由蒙恬率領。這支秦軍的任務有兩個,一是遮絕匈奴和胡人,不使其趁滅國大戰之際進入中原。二是為擊胡做好準備。

光是這一點,就足以說明秦始皇的遠見卓識。因為,當時的河套之地在匈奴人手裏,河套之地離秦朝的都城鹹陽不過七百裏,匈奴的騎兵要進入關中平原只需數日。這對秦朝是一個巨大的威脅,河套之地不可不拿下來。

等到掃滅六國之後,秦始皇就開始著手攻打河套的準備。蒙恬率領三十秦軍進入河套之地,用計誘騙頭曼單於南下。蒙恬先在正面利用秦軍的強弓勁弩奴給匈奴人以重大殺傷。頭曼單於遁走,又遭到埋伏在後面的秦軍硬弩殺傷。

為了隱蔽,蒙恬在九原的十幾年間,在附近的幾座山裏挖了不少藏兵洞,把大型連弩藏在其中。開戰之際,秦軍的大型連弩突然冒出來,打得匈奴人無還手之力。據估計,蒙恬在這一戰一共投入了一萬多架大型連弩,用的就是這箭矢!”

把手中的箭矢晃了晃,放在地上。

秦始皇策劃的河套之戰,歷史教科書上也有,只是因為把秦始皇定位為暴君,有些不詳細。這是陳晚榮第一次聽到有關河套之戰的詳情,不由得熱血沸騰,在心裏嘆息:“秦始皇謀劃了十幾年,匈奴能不吃虧麽?”

只聽咄悉匐嘆口氣道:“若論精明,很少有皇帝能與秦始皇比。讀書人卻罵他是暴君,這對他很不公正。河套大戰,秦始皇還有一個驚人的舉動,他給蒙恬下達了一道非常豪邁的命令‘要讓匈奴人知道,老秦人才是飛騎的老祖宗!’

在當時,匈奴人善於輕騎抄掠,自以為無敵,卻不知道秦始皇的祖先,也就是生活在隴西之地的秦部族才是飛騎的最早使用者。按照讀書人罵秦始皇的說法,說老秦人野蠻,不通教化,只知一味殺戮,他們身著皮甲,腰間掛著還在滴血的人頭,揮著兵器,嚎叫著沖向敵人。

正是這支給讀書人罵得體無完膚的軍隊,沖殺了五百多年,從隴西殺向關中,再從關中殺向東方,最後滅掉六國,一統天下!

當匈奴遭到連弩的殺傷之後,公子扶蘇率領五萬飛騎與匈奴人大戰,占盡了上風。那是何等的豪邁之事!想想都讓人血液沸騰!”

他說得沒錯,陳晚榮都感到血液沸騰了,再一掃眾將,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橫刀的刀柄,臉上泛著光輝,眼裏射著精光,好象面對敵人似的。

“啪啪!”張守珪的擊掌聲響起。

眾將看向咄悉匐的眼光多了些讚許。

“左廂察,難得你為我們上了如此生動的一課!”張守珪站起身道:“我久在北地,當年河套之戰的事情多有耳聞,卻沒有你知道得如詳細,請受我一禮。”深深一鞠躬。

咄悉匐忙還禮道:“大帥過獎了!秦始皇的遠見,我當年在國子監也沒有領悟,後來,我到了北方,方才明白河套之地對於中原的重要性。河套之地在我們手上,我們滋擾邊關就方便得多。河套之地在你們手裏,你們就可以此阻擋我們南下,還可以用作基地,可以直搗漠北,漢武帝當年不正是如此做的麽?”

“說提好!”張守珪再次擊掌,坐回帥座,語氣一變,問道:“左廂察,河套之地如此重要,朝廷把你們安置在這裏,待你們不薄,為何要反叛?”

咄悉匐突然明白過來,張守珪是要問罪,不由得心頭一緊,早知道如此,何必說得那麽明白:“大帥有所不知,朝廷多有征發,要我們出戰,百姓怨聲載道,不願再為朝廷出力,故有反叛之事。”

“不願為朝廷出力?”張守珪反問一句:“你們耐寒,我們不耐寒,你們出征比我們出征更好。再說了,你們每次出征,朝廷的賞賜少了麽?金銀珠寶,兵器,哪一樣沒給你們?”

突厥歸降之後,唐朝是屢有征發,讓他們打仗。唐朝出錢出裝備,由他們出人。正是因為如此,有人指責唐太宗,說唐太宗用的是雇傭兵,往往虛報戰功,領取厚賞。

唐太宗之所以如此做,一個原因就在於突厥人耐寒,唐人不耐寒,這是用其所長。另一個原因,就在於出錢總比死人強,唐太宗才不會笨到有人代死而不用,卻發唐軍征戰的地步。

咄悉匐不甘,馬上反詰道:“時間一長,百姓怨聲四起,不得不反!”

張守珪重重一下拍在桌子上,喝道:“胡說!你們是狼子野心!邊關的百姓何罪之有,遭你們屠殺?這裏成堆的金銀就是你們滔天罪惡的鐵證!五回道上十萬邊民的屍骨還在!你,還有默啜,你們當年為何如此做?”

這話擲地有聲,回蕩在大帳裏!

屠殺邊民,那是游牧民族最喜愛做的事情之一,並不奇怪。五回道上屠殺十萬邊民之事,慘絕人寰,人神共憤之事,咄悉匐盡管能言善辯,也是找不到一個辯解之辭。

“可汗深知罪孽深重,這才要我前來乞隆!”咄悉匐囁嚅了好一陣,這才說出來話來。

“什麽條件?”張守珪呼口氣,平抑一下激蕩的心神。

咄悉匐嘆口氣,楞了楞,才艱難的說道:“可汗乞請大帥效當年裴行儉之行,免可汗一死!若是大帥承諾,咄悉匐感激不盡!”卟嗵一聲跪在地上,雙手撐地,額頭觸地。

這種事實在是太丟人了,咄悉匐寧願死,也不願做,可是,為了默啜的性命,他不得不如此做!

這事太重大,張守珪拿不定主意,問道:“監軍,你看呢?”

陳晚榮冰冷的聲音響起:“此事不可!”

“請監軍哀憐!”咄悉匐移動一下位子,正正跪在陳晚榮面前。

陳晚榮來到唐朝,給他下跪的人不少,就是沒有受過,今天卻是例外,堂而皇之的受了,道:“你跪穿雙膝,也不能贖你們的罪孽!默啜不能和伏念比!伏念雖是反叛,沒有五回道上的屠殺,因而,裴行儉答應保全他的性命。默啜雙手沾滿了大唐百姓的鮮血,必須死!你回去告訴他,若是現在投降,只殺他一人!若是他敢負隅頑抗,你們滅種的時候到了!”

張守珪還沒有說話,眾將就齊聲吼起來了:“默啜必殺!默啜必殺!”

咄悉匐並不死心:“監軍,三十年前,因為伏念之死,使得我們有了戰心,誓與朝廷血戰到底!若是監軍不恕可汗之過,這會埋下無窮後患!”

張守珪心想這話有理,當年伏念被殺一事,不僅突厥人氣憤難平,就是他們也覺得有些過份。如是陳晚榮堅持殺默啜的話,說不定會激起事端。

陳晚榮沖他一擺手,冷笑道:“伏念是錯殺!默啜是明正典刑!他雙手沾滿了邊關百姓的鮮血,罪惡累累。你們南下之前,不是又殺了上萬邊民麽?新仇舊恨,我們一定要算清楚!若是他不自裁的話,給我們抓住,我會上奏朝廷,把默啜押赴五回道,用他的頭顱來祭奠十萬冤死百姓的在天之靈!”

略一停頓,陳晚榮站起身,眼睛瞪得老大,喝問道:“咄悉匐,你說,我們如此處置,你們能有什麽話說?”

真要這樣做的話,估計沒人同情默啜。他的確是和伏念不同,伏念當年剛起兵時,雖是殺過邊民,可是和默啜有組織的大規模殺戮不能相比。唐朝以此為由,要殺默啜是名正言順,沒有人會覺得他是冤枉,反倒會生出不敢亂殺邊民的念頭。

這有很好的震懾作用!

“監軍如此處置,我讚同!”張守珪右手重重砸在桌上,眼睛瞪得老大:“默啜應該血債血償!”

“血債血償!”眾將齊聲吶喊起來。

“大帥,監軍……”咄悉匐很不甘心。盡管這是想象中的最壞的結局,當其降臨時,他還是覺得難以接受。

“回去告訴默啜:他想死得幹凈,就自己了斷!若是給我們抓住了,他會生不如死!”張守珪手一揮,親衛推搡著咄悉匐出去。

“大帥,監軍,我還有話要說!”咄悉匐乞憐的聲音傳來,逗得眾將一陣大笑。

張守珪站起身,向陳晚榮施禮道:“監軍,今天幸得你在,要不然,我一定會犯下大錯。”

談判就是磨嘴皮子,非他之長,要是陳晚榮不在的話,事情不會是這樣的結局,說不定他真會仿效當年裴行儉的做法,承諾不殺默啜。

仔細想想,還是陳晚榮看得明白,伏念和默啜的確是不同,默啜的罪孽太深,不殺不行。

“大帥言重了。”陳晚榮說正事:“大帥,默啜派人前來乞降,這說明他心虛了,我們正好趁機進兵,把他圍在陰山南麓。”

“好!”張守珪點頭,欣然同意:“默啜也該把散兵收攏了,是該我們出動的時候了。傳令:立即出發!兵發默啜大寨!”

命令一傳下,唐軍全部開拔,半天後,前鋒就到達了,兩天之後全部到達,把默啜的大寨前圍了個水洩不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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